看杜潘芳格的平安戲

平安戲
作:杜潘芳格

只曉得順從的平安人
只曉得忍耐的平安人

圍繞著戲台
捧場著看戲

那是你容許他演出的

很多很多的平安人
寧願在戲台下
啃甘蔗含李子鹼
保持僅有的一條生命


平安戲。(1968)

無奈人總是透過令人悲痛的經歷才得到成長、以至達觀。如同陳秀喜等「跨語言世代」透過反殖民思潮當中的民族自決觀點,連帶地看清楚了女性自覺的必要性;如同尹玲因為飽受越戰戰火的摧殘以及極權政府鞏固後的顛倒是非,而看見了人性中最醜陋的一面,也體會到世事的無常。杜潘芳格除了同陳秀喜一樣出身日本殖民年代的台籍布爾喬亞家庭、受過先進的日本教育,因而能夠使用優雅的語言表達思考以外,在終戰後不幸成為了「二二八事件受難家屬」此事更讓她對於國民政府的國族主義與殖民政治本質有了刻骨的體會。

全體主義(Totalitarianism)乃是一個以絕對的政治力量將「國家全體」利益置於所有人民價值當中最高點的統治方式。在這個架構之下,「個人」的空間將被大幅度縮減乃至於消滅,所有與他人不同的生活方式和思想都將被視為異端。而當見到有人因為「不一樣」而遭受到攻訐的時候,大部分的人選擇出自於苟且偷生的心態而選擇沉默,一如〈中元節〉當中所寫道:『你/喜愛在紛雜的人群裡/「忘我」。』透過操控大眾「恐懼」而達到一體目標的全體主義,事實上也是藉由讓將罪惡全體化,來消除原本應產生於個人的種種罪。『大家都是這樣做的嘛』這種想法正被杜潘芳格同一首詩當中的『使牠咬著「甘願」的/是你,不然就是我』一針見血地描繪了出來:權力者可以肆無忌憚地壓迫個體,實實在在就是因為我們其他不敢發聲的人之縱容,而我們也確確實實都成為了這個多數暴力體系的共犯。

受過完整且良好日式教育的杜潘芳格,親自目擊了盟軍委託蔣介石的中國占領台灣之後,台灣的仕紳階級被軍政府暴力地扣上「受到殖民思想毒素侵害者」帽子之粗暴行徑。台籍精英除了無法獲得政治權力以外,更飽受著各種長期壓迫,比起日本殖民時代的統治可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然而在二二八事件發生之後,所引發的寒蟬效應卻幾乎讓所有的台灣人因此沉默了五十年之久。正因為『年年都是太平年/年年都演平安戲』,如果可以像台灣人最喜歡祈求的「永保安康」一樣,平平安安地在台下邊啃著甘蔗邊看戲,又何苦成為那個被塞住嘴、端上貢桌的神豬呢?